【闳杰】旁观昨日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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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他们今天又再桥中碰头,这是第几次的遇见,从偶然变成每天的必经之路,只要远远看去桥中央,那倚在栏杆的男人侧身,许明杰总是会原地淡看几秒,才迈开步伐与男人的视线交会。

  男人的名字叫林子闳,是位只为兴趣作画的画家,外型没特别吸引人,能一眼道出特色的就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林子闳似乎很宝贝他的这副眼镜,许明杰没有一刻看过他摘下眼镜。

  林子闳很喜欢罐装咖啡,尤其是格外苦涩的黑咖啡。如果说黑框眼镜是身体的部分话,黑咖啡大概是灵魂的构成了。

  「每天都是黑咖啡,不会腻?」

  「不会。」

  说也奇怪,喜欢一样东西该有的举止和神情通通在林子闳身上看不着,黑咖啡从舌尖流过根部,迅速通过喉咙抵达胃,没有多在口腔中品尝留恋,也许是许明杰的想法过分矫情,但馀光瞥过一瞬的眉心皱褶,许明杰更相信黑咖啡不是他的挚爱,只是坚持饮用的理由许明杰没有多问。

  他们在桥中停留,一起望向难得的宁静,人烟稀少,有河有树,娟娟长流偶尔有船隻通过,树群会随着四季变迁復甦凋零,都是些使人心旷神怡的景像。他们很感谢在繁忙的生活裡偷閒的日子,这裡刚好是能偷取放鬆的地点。

  两人的相遇不是事先编写好的剧本,却发生的奇妙又真实。当时许明杰低头看着自研的手写食谱,正为经营的咖啡馆鑽研新菜色给命名,绞尽脑汁苦恼了两星期之久,最后只因一个不经意的小擦撞,脑中分离的两段绳索倏地黏接起来,白费那思考半月的精神。

  许明杰为了报答这位拥有谜般魔力的陌生人,请他来自家咖啡馆做客,起初彼此的思考逻辑不在同条对话轨道上,许明杰因为尴尬的气氛不小心一口气吃了三块蛋糕,只见对方吞了口口水,直说:你是大胃王?许明杰愣住地往桌上摆放的空盘子看去,紧接着就是笑声迴盪周围,那天店内就他与林子闳,隐约听到接在许明杰后也有人跟着发笑了。

  许明杰是第一次来到桥的附近,而林子闳不是,本该认为是一面之缘的彼此,隔日在相同的地点又相遇了,即便容易发现许明杰再来的用意,也没有一言戳破。

  「你那罐黑咖啡,给我喝口可以吗?」

  许明杰手指着咖啡罐,他想再次挑战能切实苦到心坎裡的滋味,林子闳晃着罐身,示意内容物剩下不多,而后交给许明杰,许明杰一口饮下,他差点苦到人魂分离,鼻腔染上的味觉飞快冲上脑门,整张脸彷彿被揉烂的纸紧在一起。

  这模样逗得林子闳止不住笑意,他先是轻声笑着,然后放肆无边,配上那副呆瓜眼镜的他,到底好笑的人是谁──许明杰翻个天大的白眼。

  「明杰,你够了哈哈。」

  「你才够了。」


02

  度过两人相处的时光,总会让人忘记彼此是画家和咖啡馆店长的身分,他们像什么都不是的平凡人,在与同样身为平凡人的对方往来,倒不如说这是他们希望的。

  如何串起这段平凡的情谊,许明杰向来都是主动者,他不承认一见锺情,却深信日久深情,他与林子闳在相识的第三个月后开始交往,提出往更进一步的关係的人是许明杰。许明杰还记得当林子闳听到这段羞涩彆扭的告白话时,呈现在黑框眼镜底下闪烁犹疑的黑珠子,许明杰简直想跳下旁边的河流,暂时不想去面对,但下秒林子闳一把拉过许明杰的手臂,将他拥入怀中,隔着衣物的肌肤温度,许明杰顿时觉得心脏跳出了体外,清楚听见宏亮的鼓动声。

  日子久了,许明杰偶尔会见到林子闳挂在脸上的严肃鬱闷,通常都是林子闳独处一室才会显现,只要许明杰一出现,对方脸庞上立刻像雨洗清晰后的阳光,耀眼至极。

  许明杰不清楚林子闳是不是遇上了困难,他想替对方尽分心力,每当想开口询问原因时,停住喉中的灼热感似乎在阻止许明杰的这分好意。

  于是许明杰不断地思考,无论时机或问的方式他都得谨慎一遍,就连他两在约会时也是出了神在思索。

  他们走在美术馆裡的长廊,晃过一个又一个的区域,林子闳的心思几乎放在每幅画上,但还是注意到了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心神不宁的样子。

  林子闳唤了第二声对方的名字和摆动单手,许明杰依旧没与他的视线对焦,最后是拍了肩膀许明杰才勉强的找回思绪。

  「明杰,你今天很奇怪。」林子闳的左手插腰着。「啊不是,你最近都很奇怪。」

  「啊、啊?我没事啦。」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真的没事?」

  「真的。」

  林子闳担忧的眼神转为柔和,他弯曲身子将双手搭在许明杰的肩上,微微笑着。「答应我,发生任何事都要和我说。」

  令人安心的许诺,流上心头的暖流覆盖了先前的不安。是人都会有过去不值提的往事,许明杰差点忘记信任是建立关係的基础。他点点头跟着露出可以使对方放心的笑容。

  「我会的。相反的,我希望你也能与我分享你的事,无论开心或不开心。」

  「我会的,所以,别再离开我了……」


03

  这天雨下得急促,不过几秒外头乌黑一片,偶有落雷划过天际,紧密的雨让人看不明街上的景緻。

  林子闳在黑暗中东翻西找,最后在柜子裡抽出一条乾的毛巾递给许明杰,许明杰接下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但整个人看来还是湿漉漉的。

  跟人说十分钟前的天色是暖阳照人的晴天绝不会有人相信。起初只是降下雨丝的天空忽地砸下滂沱大雨,雨来得让他们措手不及,手上的麦芽糖都还未开动就已被淋得一身,他们赶紧找附近的屋子避雨,于是在林子闳的带领下进到一处漆黑的画室。

  这是许明杰第一次拜访林子闳工作的地方,刚踏入画室,扑鼻而来朴素的古香让许明杰悄悄深吸一口,虽然外头雷电巨响,但心裡是安心舒适的。

  林子闳沿着牆壁摸索,屋内的电源开关似乎被恶劣的天气给切断,他要许明杰找个地方随意坐,手机又都刚好电量归零,所以他要去找个手电筒或蜡烛之类的离开房内。

  留在原地的许明杰两眼环顾四周,没有光线的照明还是依稀能看到房内摆放了许多完成和尚未完成的画作,自小到大对于美术方面的事,许明杰都是惨败收场,所以他固然钦佩林子闳,在呆板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不可测的能力。

  眼珠扫过一幅又一幅的画,有他们初遇的那座桥,有花草树木的大自然美景,有吵闹繁华的都市街区,不过画裡都没有人影的出没,在壮阔的笔画下似乎少了能凸显完整的单调。许明杰对于没有画上人感到不解,但后来被「也许他不擅长描绘人形」的理由给打发掉没再多思考。

  许明杰尤其对其中一幅放在角落的画感到好奇,画架上附着黑布,大概是还没完成或不想给外人见到所以才盖上布条。他缓缓走近那幅在架上的画,一把掀开黑色的布,瞬地眸中闪过从窗户透进的白光。

  画的背景是一家医院的顶楼,天空晴朗无云,站在栏网旁的男人的笑容也是如此乾淨澄澈,男人穿着医院的白衣服,身体瘦弱,可以猜出是位在医院待上许久的病人。

  许明杰瞪大双眼,讶异的疑惑几乎快从口中叹出来,他不敢置信画裡男人的外貌与自己有着八九分的相像,他没有把画裡的男人当作自己,他还是看出其中的差异,因为戴在男人鼻梁上的黑色眼镜不是许明杰所拥有的。

  「你在看什么……」

  许明杰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脚跟不注意撞到椅背而发出不小声响,他歪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林子闳提着已亮着火光的蜡烛站在门口。

  「手电筒没有电池,我只好先拿蜡烛代替。」

  林子闳瞥了一眼被掀开的画架,然后将蜡烛放在桌子上,他捡起黑色布条完整的盖回架子上,并挥去架上的灰尘。

  「这画裡的男人是谁?跟我好像。」

  「这场雨看来会下到隔日,明杰你今天先留下来过夜好了。」林子闳望向窗外。

  「画裡男人的黑框眼镜是你现在戴的?」

  「换洗衣物我已经帮你放在房间裡了。」

  「为什么你不会生气我偷看你的画?」许明杰的手紧握成拳。「为什么你都不回答我的问题!」许明杰大吼着,有愤怒也有心急。

  林子闳背对着许明杰,他没说话也看不见表情,像根木头杆子动也不动,这让许明杰更着急了,许明杰绕过椅子,拉住林子闳的手腕面向自己。

  许明杰顿时明白林子闳有时的不寻常,他曾经因为相信对方所以选择不多问,也认为这样下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此刻见到两行沿落的透明液体,他才体悟到一厢情愿原来是很简单的事。

  无论时间或者气息都在眼泪下凝结住了。无庸置疑地这是许明杰第一次看到林子闳因悲伤又或是其他情绪而遗下男人的尊严。林子闳哭得很安静,远比外面雷雨奏鸣来得安静许多。

  许明杰鬆开拉住的手腕,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房间。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林子闳走到窗边,他摘下眼镜,湿润的眼阔无神地望着远处,一张嘴开开合合的在说着谁也听不进的话语。


04

  「最近很少看到你跟那孩子走在一起,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宏正,我记得你不是八卦的人。」

  被称作宏正的男人双手抱胸站在林子闳的前方,林子闳则坐在长椅上,背靠着牆壁,不太想搭理对方。

  宏正是林子闳少数可以称上朋友的人,他们是在一场画展上认识。宏正喜欢欣赏艺术,不过他却严重声明要他提笔作画是办不到的,他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他只是单纯喜欢看画罢了。

  宏正的家有个空房间是专门放置各个画家的作品,他偶尔会邀请林子闳来他家作客,顺便交流心得,宏正他们聊得很愉悦。林子闳也会邀许明杰去宏正家,带上许明杰自製的糕点和红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个上午至下午的时间没有浪费的被消磨掉。

  林子闳手握着罐装咖啡,低头看着被光线照到发亮的黑色皮鞋。

  「我也记得喜欢喝黑咖啡的不是你。」

  「你错了,我很喜欢。」林子闳为了证明所言属实,他一口气饮下铁罐裡盛装的黑咖啡,来不及换气的他一下被呛得咳了几声。

  宏正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并拿走咖啡罐。

  「放弃吧,你也该向前走了,过去的事再如何眷恋也无济于事。」

  宏正语重心长的道着,他看对方没有回覆又继续说了下去:「就算那孩子的外表再怎么与『他』一样,他们还是两个不同的人,我相信你懂的,子闳。」

  「不是。」林子闳抬起头对上宏正坚定的双眼。「不只外表,连个性和兴趣都很像。」

  不晓得是不是方才一下喝完整罐咖啡的原因,林子闳觉得此时胃壁一阵灼热,连着食道热到微微疼痛,甚至喉咙不禁乾呕起来。林子闳站起身子打算往洗手间走去,不料晕眩感袭击了他的脑部,他扶着牆垣身子突地往前倾,宏正赶紧跑上前架住林子闳的肩膀。

  接下来的事林子闳记不得了,他只听到有个声音不断传入耳裡,语调充斥着心急,他很想恢復意识笑笑说没事,只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从惨白无涯最后变成什么也看不见了。


05

  后来他们再见到是几星期后的事了,相见的地点不再是往常约会的地方,更不是那座使人放鬆的桥上,而是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裡。

  许明杰带着一篮的水果到了林子闳的病房裡,若不是宏正用手机传讯息给许明杰,许明杰根本不可能从林子闳的手中得到此消息。

  许明杰将篮子放在置物柜上并坐到了病床旁的椅子上,他看向没有戴着平日呆板眼镜的林子闳,身体的确消瘦不少,整个人没昔日那般有精神。

  「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

  「是宏正传讯息跟我说的,如果不是他,我以为你现在正过得很快乐。」

  听闻,林子闳轻笑一声,像是早知道他的那位友人会告知许明杰他身体出状况的消息。

  「所以身体是生了什么病?」

  「不会死人的病。」

  许明杰忍不住翻了不明显的白眼,而林子闳有注意到,因而莞尔一笑,不论是谁都觉得现在的场景相当怀念,他们很久没像这样毫无顾忌的笑了。

  微风从没关紧的窗户偷摸窜了进来,时值舒爽的秋季,彿来的风难免带点凉意,许明杰起身想将窗户锁上,但被林子闳拖住,他摇着头。

  「有些话我必须现在对你说。」林子闳看了一眼许明杰后便低着头。

  「洗耳恭听。」

  首先被林子闳谈起的是雷雨交错的那个夜晚,他很抱歉当时选择作个哑巴,因为他找不到最恰当的表达方式,可以解释许明杰接二连三丢出的问题。

  林子闳的双手紧紧抓住盖在下半身的被子,瞳孔流过一丝恐惧和胆怯。他说画裡的男人曾是他最爱的人。他们也是在那座桥上相遇,那天降着零星小雨,林子闳撑着伞从远方瞥到有人隻身站在桥中,林子闳想都没想就替那人打了伞,静静站在侧旁等待雨停。他们并不是投缘的人,但奇妙的是时间总是会把他们锢在一起。在交往后的三月之际,林子闳收到来自那人的噩耗,医生叹气着要家属把握仅剩的二十四小时。林子闳握住渐渐没有热度的手掌手背,比起难过流泪,他更祈祷着老天将奇蹟降临在彼此间,最后依然空谈一场,那人带着微笑离开人世,留下尚未谱写完的空虚下辈子,以及一副黑框眼镜。

  「后来我就遇到了你,明杰,你跟他真的很像,无论哪方面。」

  许明杰的脸黯淡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刻意不将话语吐出。他站起身拿了篮子裡的苹果,从抽屉搜出一把小刀,开始削起外皮。

  看着对方没有多大的反应,林子闳假定许明杰已略知一二,他牢牢望着许明杰的脸。

  「你知道,他曾是我最爱的人。」

  「……」许明杰没有回答,继续削着手中的苹果。

  「你知道,我忘不了他。」

  「……」

  「你知道,你该忘了我。」

  不用多久,许明杰已经将苹果削好外皮并切成块状放到盘子裡,他用叉子插起苹果块递到林子闳的面前,他也自己嚐起苹果来。林子闳接下叉子,将苹果块送入口中,果香四溢,肉质鲜甜,这是他吃过最甜最好吃的苹果。

  「你就这么笃定我还是爱你的?」许明杰问着。

  「因为你还是来看我了。」

  无法辩驳的一句话,许明杰浅浅一笑。在这段没见到林子闳的天数裡,许明杰确实不曾忘过林子闳的存在,做过什么,为了什么而表露喜怒哀乐,细细碎碎的回忆占据他的脑海,每天晨光乍现就在期待能回到昨日的幸福,不过事与愿违。许明杰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疯狂的边缘,所以这不是一句命令的话就能遗忘的事,他不懂林子闳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既然都知道我仍旧爱你,你就没资格要我忘了你。」

  林子闳长吸口气,眼睫凝重的垂下:「许明杰,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我们是不能走下去的。」

  秋风似乎颳得更嚣张,外面的树枝东晃西摇,留在枝头上的树叶也剩下没几片。两人的身体被风吹到嫌冷,但林子闳依旧不希望许明杰去关上窗户。

  「欺骗也好。你爱过我吗?」许明杰道出的话语随着身子颤抖,明明眼睛直盯着林子闳,却看不出想知道答案的坚决。

  林子闳阖上眼皮,停顿数秒。

  「我很抱歉。」

  没有下文了,不论再等待多久,都不会有人再开口了。

  许明杰几乎是用小跑步的方式离开病房,林子闳彷彿听得见在医院走廊上的啜泣声,又或者只是强风拍在玻璃的撞击声。

  胃又像喝过烈酒般燃烧起来,这次伴随着疼痛让林子闳整身蜷曲成团,直到痛苦平息,他才缓缓坐起身子,面容憔悴地望向门口。

  发白的嘴唇诉说在空盪的病房裡:「我很抱歉。明杰。」


06

  季节慢慢爬入冬天,今年入冬比往年提早许多,温度也瞬间降至十度下。病房裡的暖气虽然运作中,但林子闳的肌肤还是冰到不行。

  「我大概活不过今年底了。」林子闳看着惨白的手指,他自嘲。

  「你太悲观了,应该想点开心的事。」

  会来探望林子闳的除了他不是很亲近的家人外,宏正就是唯一一位有空就会来陪他聊天的朋友,每次宏正过来医院的时候,都会带些吃的或报章杂志和游戏掌机给林子闳,宛如在说着──我不是来探病的,我是来找你玩的,你也不是病人,你只是暂时离不开这房间罢了。

  除了有形的物质外,无形的言语宏正也不吝啬的给予,宏正总是不厌烦的说着加油打气,不过都被林子闳拒绝了,他的悲观实在太过庞大。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谈什么乐观。」林子闳长吁而叹。

  当医生宣判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身体各处,林子闳固然无力,但心裡却是庆幸的,终有一天能离开这纷扰的世界。

  「结果你还是放弃了那孩子?」

  「我已经告诉他一切了。」

  「我真替明杰感到可怜。」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评论。」

  宏正勐然拉过椅子坐下,他严肃地瞧着林子闳不屑一顾的侧脸,怒气完全表露在五官上。

  「林子闳,我就老实说好了,你想去死还是怎样都不关我的事,但明杰是无辜的,我敢打赌他现在还是想着你。」宏正虽然有稍微降低音量,但宏亮的声音几乎快传遍整栋病房。

  林子闳的眉毛挑了挑,紧接着是莫名奇妙的笑出声,他手撑着额头,皮笑肉不笑的脸令宏正除了愤怒外还有无穷的困惑。

  「要不然我还能怎样?跟他说其实我也爱你,然后要他把时间花在快死去的人的身边?够了,宏正,你什么都不懂。」

  林子闳持续笑着,直到乾哑的喉咙不小心跑出哭腔,他才停止。宏正眉眼垂下,神色多了几分怜悯。

  「其实你早就离开他的影子了。」

  宏正问着。林子闳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静静的靠在架起来的枕头上。

  「明杰有知道真相的义务。」宏正边说边将手抽进外套内侧的口袋,林子闳见状立刻用他冰冷纤细的手指阻止宏正找他的手机。

  「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不希望他带着沉痛回来,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想再次受到伤害。」

  林子闳咳了几声,他的脸色苍白很多,身上的体温也不是在室温下该有的暖和。宏正也不打算继续规劝下去,他离开椅子,往门口走去,在转开门把前他留下这么一句话。

  「子闳,我现在才明白你是多么自私的人,表面说的都是为了明杰,你不过是怕自己捨不得离开。」

  病房再次剩下林子闳一人,他将脸轻轻埋进柔软的枕头裡,细细地忆起过去日子裡发生的每件事,有他爱过的那人,有许明杰,大部分记忆犹新的都是关于许明杰的事。起初林子闳的确把许明杰和那人的影子给重迭,很感谢上帝把他带回他身边,当重覆度过日阳东昇西落,他才发现许明杰真的跟那人差多了,许明杰讨厌喝黑咖啡,没有戴眼镜,身体也很健康,只是当他发觉不同之处时,这世界向他开了小玩笑。

  一想到未来可能没机会追忆往事,他不敢奢求再活一次他的人生。

  看着浸湿的白色床单,林子闳的呼吸平稳和缓,有种下秒就会闭上双眼的错觉。


  那是宏正最后一次和林子闳说到话了,存着希望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宏正捧着花束来到了墓碑前。宏正没参与到林子闳的告别式,正确来说,林子闳离开得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他是收到医院的来电才恍然大悟。

  宏正不晓得林子闳离开的前刻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林子闳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副黑框眼镜。

  也许林子闳并不希望宏正将眼镜交给许明杰,但心底有股声音不断催促着宏正把眼镜送到许明杰手上,而宏正也遵循那道谜音,将眼镜亲手交给许明杰。

  那也是宏正最后一次见到许明杰,后来许明杰经营的咖啡馆歇业关门,他们从此断了音讯。

  宏正仰头,手遮阳光,他正为这片天空下的他们叹息着。


07

  许明杰揣着行李刚抵达一个新的城市,这裡的空气污染没很严重,大力吸气还会闻到树木与花香,是座让人想久留的城市。

  许明杰开心的慢步在宁静的街道上,偶有小鸟鸣啭,蝴蝶翩翩,他停在一处的自动贩卖机前,投出几枚钱币,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经过机器运作的声响后落下一罐冰凉的黑咖啡。

  喝了第一口后,他舔舔嘴唇,眉头紧缩,顿了顿后继续接着第二口,第三口,直到铁罐空空如也,便顺手丢进垃圾桶裡,喃喃自语着。黑咖啡不过如此嘛。

  许明杰从夹克裡抽出一副眼镜,瞧好位子挂在耳上,他闷笑几声,觉得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愚蠢。

  他原地蹲下,将头颈埋入双臂中。


  「果然我还是,希望活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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